30万头猪与一个镇的公共卫生

　　本报记者 何安丽 严元俭 秦军 通讯员 毛有祥 加快农村公共卫生体系建设，是推进城乡统筹发展的一项重要内容。近年来，我省嘉兴、绍兴等发达地区已初步建立起以县、乡、村为基础的三级农村公共卫生体系，受到了中央有关部门的好评。

　　但在经济欠发达地区，不少农村的公共卫生体系建设并不健全。为了解这方面的情况，9月中旬，我们请衢州市卫生局推荐了一个经济和农村公共卫生工作都处于中游的乡镇――江山市淤头镇，进行了深入调查。

　　30万头猪，富了农民污染了环境

　　西行10公里，便是江西；向南40公里，便到了福建。“三省交界、鸡犬之声相闻”，这便是淤头镇典型的区位环境。

　　淤头镇有农民3万人。2004年，农民人均年收入达到了4782元，创下历史最高纪录。养猪功不可没，副镇长周凤说。

　　据统计，全镇农民去年一共养了25万头猪，人均8.3头，按每头猪利润200元计算，仅此一项，农民人均创收便达1600多元，占农民年收入的三分之一。

　　9月13日，记者在淤头镇看到，几乎所有农村家庭都在养猪，每家数量不等，少的一两头，多的数百头。在新建村，来自海宁的王继洪养了32头母猪，一年约产小猪320头，因为去年猪肉价格猛涨，一下赚了近8万元；在远离淤头镇的慈坞村，村党支部书记金开才养了10头母猪，一年净赚2万多元。

　　养猪已成为当地农民主要致富来源之一。目前，淤头镇上规模的养猪专业户（5头母猪以上）已达580多家，全镇四分之一的农户主要经济来源靠养猪。

　　养猪让农民过上了殷实的生活。

　　然而，在给农民带来巨大经济利益的同时，大规模养猪也给村民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烦恼。

　　“一是污染了地表水，造成水体富营养化；二是污染了地下水，使得饮用井水大肠杆菌严重超标。”淤头镇镇长毛正彩说，目前，为保证饮用水的安全，淤头镇中学、小学已将水井打到了地下80米至100米深的地方，一些农户也打了二三十米的深水井。

　　据悉，今年淤头镇饲养的生猪比去年增加了20%，达30万头，按每头猪平均日排污水15公斤（包括冲洗水）、粪便1.5公斤计算，年排放污染物即达180万吨，这些污染物一部分被肥料厂收集加工成有机肥，一部分被农户用来制作沼气，还有很大一部分被直接排放到环境中。

　　记者在淤头镇和村村、山前村看到，绿油油的稻田一望无垠，在秋日的照射下微微泛着波浪，给人们带来了丰收的喜悦。

　　然而，当地农民却遗憾地说，由于水田营养过剩，水稻疯长，以致于出现了叶子绿油油、谷粒瘪塌塌的现象。

　　在慈坞村，记者看到，村头那口被村民用来洗衣、洗菜的池塘龌龊不堪，水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油垢，池塘水浑浊不清。

　　两起疫病，暴露农村公共卫生体系建设漏洞

　　大规模养猪带来的污染引起了江山市各级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

　　为控制污染，淤头镇政府采取了多项措施：加大规划力度，建立养猪专业区，凡是养母猪5头以上的规模户必须集中搬迁到山坡或丘陵地带饲养；禁止在河道、池塘及公路两旁养猪；不准把猪粪抛入池塘喂鱼，若第一次被发现则罚款300元，第二次被发现则罚款600元；鼓励养猪规模户建立沼气池，每建一个，市、镇两级财政补贴数百元至上千元。为及时治理环境卫生，淤头镇政府还从有限的经费中挤出钱，建造了一个垃圾填埋场和垃圾中转站，以保证镇里的垃圾能被及时处理。除此之外，全镇还开展了“百村洁化工程”。

　　记者看到，在淤头镇新建村、光辉村、山塘村等地，几乎所有上了规模的养猪大户都把养猪场从村中心搬出去，在半山坡上盖起了一排排崭新的猪圈，许多养猪户还建起了沼气池。新建村村民王继洪家就挖了一个40立方米的沼气池。他介绍说，平时猪粪被收集起来，晾干后卖给当地一家企业做有机肥料，猪尿则沿着一条小沟排放到沼气池，通过发酵变成沼气后，成为全家烧饭、烧水用的清洁能源。在永兴坞村，记者还看到，村里废除了露天粪坑，修建了3个漂亮的公厕，并请专人打扫卫生。

　　然而，这些措施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养猪带来的环境污染问题。

　　2003年，四都镇傅竹街小学300多名师生感染了细菌性痢疾；2005年初，与淤头镇毗邻的贺村镇吴里村发生了严重的肠道传染疾病，40余人被感染。后经调查，两地都是因为饮用了受到养猪场污染的地下水后，导致疾病扩散的。

　　今年2月，江山市自来水公司对淤头镇新建村、华塔村、达埂村等多处地下水井进行了化验，结果表明，大肠杆菌的数量严重超标。这迫使江山市政府痛下决心筹措资金，投资把城区水厂的水引到淤头镇，目前主管已铺到相邻的贺村镇。

　　“我们是经济欠发达地区，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发展经济。经济上不去，一切都免谈。养猪业是我们镇的传统优势产业，如果放弃这个产业，农民的收入就会受影响；养猪多了又碰到了环境污染问题，因为现在农村公共卫生体系太落后了，根本起不到有效的预警作用。等到问题暴露，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淤头镇一位副镇长感慨地说。

　　据了解，在淤头镇，至今还没有一个部门对农民的饮用水进行过监管。江山市卫生监督所所长羌蔓告诉我们，对于城镇集中式的供水，卫生部门一般都有着严格的管理，水源地的选择要经过水利、环保、卫生等部门的联合论证，每个季度还要对其水质进行一次全面分析，但对于像淤头镇农村这样每家每户的地下水井，由于人手、经费缺乏等原因，至今还没有一支队伍对其进行日常监管。

　　淤头镇农村饮用水的安全出现了一个盲点。

　　农村公共卫生无人愿做

　　农家水井无人监管，反映了农村三级公共卫生体系的不健全。

　　据介绍，农村三级公共卫生体系包括县、乡（镇）、村三级。县级以疾控中心、卫生监督所和县级医疗机构为核心，指导下级开展工作。乡村则以卫生院和村卫生室为核心，对农村人群展开疾病预防、计划免疫、妇女儿童保健以及卫生监督等各项服务工作。

　　但在淤头镇，农村三级公共卫生体系由于财政支撑薄弱，几乎“线断网破”。

　　淤头镇中心卫生院是一家区级卫生院，规模较大，除了要负责辖区内32个村农民的医疗外，还承担着全镇的公共卫生工作。2004年，江山市财政下拨给淤头镇卫生院的卫生经费是9万元，而卫生院一年上交的费用却达到13万元（因为江山市财政近年拨给该院200多万元用于基础设施建设，卫生院需逐年返回费用支援其他乡镇卫生院的改建），两相抵消，卫生院还要支出4万元。为了养活全院58名医护人员，医院不得不想方设法做大医疗业务，以增加收入。

　　相应地，对于没有一分钱回报的公共卫生工作，医院难以付出更大的热情。目前，淤头镇卫生院一共有8个公共卫生工作人员，其中3个负责妇幼保健，3个负责地方血吸虫病和疾病预防宣传，2个负责全镇32个村和邻近5个镇的卫生监督工作。因为财政下拨的那9万元卫生经费根本不够开销，8名公共卫生人员不得不身兼数职，有的兼管医院食堂，有的兼任出纳，很难集中精力一心一意搞好公共卫生工作。

　　“我们现在是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却拼命在做。为了生存，也不得不如此。”淤头镇卫生院院长管胜明愧疚地说。

　　淤头镇的村级卫生网络也早已“线断网破”。

　　淤头镇一共有32个村，如今只有12名村医。为了生计，他们把精力都放在能带来经济效益的医疗上，几乎不管预防保健等公共卫生工作。

　　在光辉村，记者看到，全村唯一的一名村医姜梅青愁眉苦脸地坐在空荡荡的诊所内。这是一间只有10平方米大小的房屋，每天早上8点半开门，中午12点就要关门。姜梅青说，以前乡镇卫生院叫自己去做预防保健工作，村里还可以补点工分，但现在村集体经济解体了，做公共卫生工作只是凭感情、尽义务而已。

　　与光辉村相邻的礼贤卫生院，更是一派凋敝景象。9月15日上午，当记者来到这个昔日的乡卫生院时，已经落败的卫生院空无一人。注射室积满了灰尘，病房输液架上绕满了蜘蛛网，氧气瓶更是锈迹斑斑。喊了大半天，才来了一位医生。这位从1969年就开始当赤脚医生的徐光荣大夫告诉记者，目前卫生院只有3个50多岁的老医生，每个月除了赚点养老保险金、失业保险金和医疗保险金外，每人月工资不到400元。“政府没有一分钱投入，现在我们能把自己养活就不错了，哪还有劲头去做疾病预防、卫生监督工作？”

　　建议：众人拾柴火焰高，加大农村公共卫生体系建设力度

　　尽管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近年来，淤头镇以及江山市政府每年投入的卫生事业经费仍呈迅速上升的趋势。记者了解到，2003年，江山市卫生事业经费为1056万元，2004年达到1650多万元，如果算上年底追加的300万元费用，一共达到1950多万元，几乎比上一年增加一倍。

　　这些钱，更多被用在了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上。2003年，江山市碗窑乡突然发现大面积能够传染血吸虫病的钉螺，为抑制钉螺蔓延，江山市当年就根据专家建议，建造了5座水坝，准备蓄深水将钉螺淹死。去年“云娜”台风(专题，图库)来袭，5道水坝被毁，政府今年又投资300万元，重新建起水坝。今年初，贺村镇吴里村发生群体感染肠道传染病后，政府又立刻投入470万元，对全市104所中小学校的厕所进行了改建。

　　“农村公共卫生涉及方方面面，压力非常大，但目前政府的投入还无法摆脱被动的状况，很多时候都是出了事情才去做的，今后需要改变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投入模式，要未雨绸缪、通盘考虑，建设好农村公共卫生体系。”江山市副市长何蔚萍说。

　　对于淤头镇养猪造成的环境污染问题，许多专家提出了建议。为了帮助农民致富，政府以往采取“先上车、后买票”的政策，先把养猪业发展起来，再来治理污染，这样的发展思路必然会留下很多隐患。专家认为，今后在推进农业产业化时，政府应具有更超前的眼光，比如应先做科学分析，考虑环境对养猪业的最大承载量是多少；在养猪集中的地方，最好配套发展需要大量有机肥的蔬菜种植业等。目前，淤头镇当地最大的一家农业龙头企业就遇到了这一尴尬，为减少污染，该公司回收了大量猪粪，生产有机肥，但当地对此需求并不大，销路不佳。事实上，全省有机农产品的栽植何止成千上万亩，有机肥大有市场，关键是企业要勇于开拓，政府也要加强引导、帮扶。

　　采访中，许多群众还提到，淤头镇目前限制养猪地点和建沼气池的做法确实不错，有效控制了猪粪对环境的污染，但对于沼液的二次污染，还没有采取相应的对策，建议在集中饲养的地方建统一的沼液回收池，同时公开向社会招标，用科学方法对沼液进行集中处理。

　　面对农村公共卫生三级网络体系“线断网破”的问题，许多医务人员认为，政府必须加大对乡镇卫生院和农村公共卫生体系建设的投入。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调动农村公共卫生人员的积极性，确保防保人员集中精力，抓好卫生防保工作。

　　部分村民还建议，要治理污染，仅靠政府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淤头镇属于欠发达地区，政府财力有限，目前全镇农民每年饲养30万头猪所获得的收入就有6000万元之多。环境是大家的，不能只顾着赚钱，不治理污染。今后，每个养猪户都应该拿出点钱，做点贡献。此外，还有人提议，淤头镇外出打工、经商的人员有近8000人，其中不乏一些在外办企业赚了大钱的，这些人发了财后很想回村办好事，有些人已投资帮家乡修起了公路、建起了学校。对这些人，完全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为村级公共卫生建设出力，从而形成一个“众人拾柴火焰高”、群策群力搞好农村公共卫生体系建设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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